我经常思考:那个时代的基础教育与现在的最大区别是什么?我的答案是:那时的主管部门和校长、老师乃至普通工友,都是把教育作为“科学”来遵奉、来施行的。他们决不会把教育、把学校当成“产业”来办。 因为遵奉教育科学,所以学校坚决贯彻德、智、体、美、劳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,“育第一”、“应试教育”毫无“市场”。“教书育人”的先决目标是帮助学生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。我们那时的学习目的和学习动力非常明确.也非常单纯——为了祖国。为了人民!读书为“当大官”、为“赚大钱”,这种“目标”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不可思议的。由于学习目的、学习动力明确。所以个人兴趣与“使命”之间的矛盾就很容易解决——以我来说吧,一贯酷爱文科,原本非常恐惧数理化,但是进入实验中学之后。数理化的成绩却很快赶了上来,以致同样可以达到优秀。就是因为懂得了“全面发展”乃是祖国的要求,是将来深造的基础。有了“使命感”,“乏味”的课程也就有味了。 当时的德育固然也靠灌输。但对我们最起作用的,却是老师们的言传身教和严格要求;还有那些渗透于每项活动、每个角落(包括环境布置)里的、润物细无声的“教育元素”。记得踏上教学楼的楼梯。迎面便是一帧巨幅油画——《又得2分》,这是苏联画家列舍特尼科夫名作的复制品,它天天提醒着我们勿忘使命!一幅名画,把美育、德育、智育巧妙地融汇在一起,以至六十多年之后,政治课堂上的说教早已记不起来了,它却牢牢地烙在脑海之中,终生不会抹去!类似的教育手段不胜枚举:静态的、动态的,学生不单是被动的受教育者,而且经常是教育活动的积极参与者乃至“策划者”和“主持者”。这样的学校生活,可用苏联教育家马卡连柯一部著作的书名加以概括——“教育诗”。 价值观的树立还表现在公德意识。经过在校的逐年熏陶,同学们都能做到:不管旁边有人没人,无论是否受到监督。个个自觉坚持做正确的事。不会去做不应做的事;即使偶犯错误,也能自觉改正。我在给平宇的一封信里曾经谈到两件小事:第一件事是五年之中,从未听说有人私自采摘校园里的花卉和水果。第二件事是。某年暑假和王力殊、崔代革等在北京游颐和园;返回时因为客流拥挤,我便钻了空子,争先上车给她们占座位。不料她们毫不理会,仍在下面坚持排队。真如鲁迅说的那样,我顿时发觉了自己的“小”。即刻红着脸下车,讪讪地插回她们的行列。诸如此类的“大觉悟”或“小行为”同样不胜枚举,都如平字说的那样:完全“发自内心”,因为那本身便是“做人”,学校教会了我们怎样做人! 当今的有识之士不是正在呼唤“公民社会”吗?是的,没有公民社会便不会有真正的民主和法治。平宇在“海外岁月”那一部分里谈到在美国的许多亲身经历和生动见闻,我们看到:美国固然仍有“丛林法则”,但是他们的公民社会确实健全、稳固,确实成为民主、法制的坚实基础。反顾中国,如果五十年代的传统未被摒弃,咱们的公民社会建设进程肯定会迅速得多。 以上是我阅读平宇“学生时代”前一部分的主要感想。本文选自徐斯年为《从中国到美国》的跋。
徐斯年 1937年生,浙江永康人。1958年高23班毕业生。历任江苏大学教授、苏州大学出版社总编辑。《鲁迅全集》编著者之一,著作有《王度庐评传》等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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